二百零八章 拾荒少女（2/2）
这时有个买脂粉的小姐妆扮的女子瞧见林远往这边望来，便恶狠狠的向他瞪了一眼，而且偏过头去，也不知低声骂了一声什么。这不用说，一定是那位小姐讨厌他一个衣着普通的书生样儿的人来看她。林远禁不住心道：我也原不是看你，不外是想心事，你就做出谁人厌恶的样子来给谁瞧？你穿得那样红花绿叶儿的，原不是就叫人家看的么？穷人就这样不值钱？你送给别人看，就不让我穷人看，好象我这穷的人看你一眼，你会掉了身份一样？你不外衣服穿得好一点儿，那容貌还不如那拾荒的小丫头儿呢。你就算是个天仙，这们满身里长满了刺儿，一看就扎人眼睛，我也不稀罕。
林远这样想着，便冷哼一声转头往书院偏向走。他走得脚步既快且大，不到一个时辰已走回了书院门口，正这时，谁人适才在前面转弯处拾荒的小女人正提着篮子，也经由白云书院的门口。谁人小女人一眼瞧见了林远，便先笑问道：“你这位少爷，原来你是这里念书的学问人。”
林远见她跟自己说话，便也答道：“是啊，你刚刚不是已经走了么，怎么还在这里转悠？你还要等着有新的秽土车子推出来，好去捡两样儿么？你瞧这天儿忽得暗下来了，想是要下雨的，你照旧赶忙回家去罢。”
那小女人道：“可不是，我也瞧着这天变得厉害。可是我若是今天不捡几样儿工具，全家人就没得工具吃了，有什么法子呢？除非是大雨要是下小雨，我还得出来呢。”说着，那眼睛却现出一种愁苦的神情来。
林远在这里跟她说话儿，见她脑后那条辫子散了一半儿，额头前的覆发让风一吹向脸上披散着，那一双漆黑的眼珠被风吹得也是半眯着，拥出很长的睫毛来，虽然这小女人脸上弄得满脸灰土脏兮兮的，可是从那双黑白明确的大眼睛上依然可以看出，这是个智慧灵俐的少女。那小女人见林远那样看着她，倒有些欠盛情思，禁不住低头一笑，在这一笑之间，便露出两排整齐白皙的牙齿，林远倒没想到这样一个满身脏兮兮的拾荒的小丫头，倒有这样一口好牙呢。
世人的饮食之欲、男女之欲原来不因为贫富有什么区别，可是饮食男女这四个字却因着各人的情况，有缓急之分。林远刚刚获得这一百个铜钱之前是看得饮食问题较量重一点，这时肚子里充满了饭食，那同情心便由这小女人的身上勾了出来。
林远见那小女人转身要走，便伸手叫住了她，走到她眼前道：“你今日一点儿工具也没捡到，你年岁轻饿一顿倒没什么，家里两个老人家倒可怜没饭吃了。不如我帮你一个忙，给你几文铜钱，你去弄些工具回家吃罢。”
那小女人猛的抬头看了林远片晌，又眯了眼睛问他道：“咱们也不认识，我那里能要你的钱，这不是笑话么？”
林远倒被她说的笑了，从怀里掏出一把散钱来，约莫着也有三十几个钱，一把放到那小女人手里的篮子里，那铜子哗啷一声，林远就笑道：“实与你说，我也不是什么少爷，不外是在这里借读念书的。我也不是个富足的，适才进城刚找了个差事，如今身上才一百个钱，我就抓一把给你，剩下的我也要留着用饭呢。你说咱们不认识，不能要我的钱，那也太死性了些。横竖就算这把钱是我借你的，你未来在那秽土堆里捡了元宝发了财，再来还我就是了。”
林远给这小女人一把散钱，原也不是示惠，不外是看着这小女人可怜，又怜她小小年岁倒为了家里两个老人出来奔忙，对她有着几分同情。那小女人歪着脑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就笑了，然后向林远道：“你既这样说，我就谢谢你啦。不外，这钱我是一定会还的，你等着罢。你尊姓呀？”
林远道：“我叫林远，就在这白云书院里念书。你若是明日再来，我可以告诉厨房里的人，看有没有要扔的工具让他留着放在后院里，你到时候第一个来捡，也省了好些功夫罢。你尊姓呀？”
那小女人扑哧一声儿笑了，“我们这种拾荒的下等人，还叫什么尊姓啦？我姓花，你叫我花苗就是了。”她说到这里，又认真看了林远几眼，低下声音道：“你真是个好人！我记着你啦！”
她说完这两句话，扭头就一溜烟儿的跑走了。林远瞧着她的身影又轻巧又灵活，就象是一只小燕子斜掠了已往，几下子就没了踪影。这时，果真刮起一阵大风，将灰尘卷起来老高，林远便忙几步跑回白云书院里去了。
回到自己屋里，林远便脱了外袍，送到后院洗衣的婆子那里去洗，因着他们这里的学生衣裳都是有几个婆子专门认真浣洗的，因此林远送了衣服便回来抄那书局的刻板。他因为今天自己获得了一个可以自食其力赚钱的时机，心里却是十二分兴奋的，所以那字写的既流通又俊秀，连一个错字也没有。连自己都很满足，直写到天色暗下来，他点了蜡烛又写了小半个时辰才歇了笔略作休息。
正在转头扭脖子的时候，突然他身后有人喊道：“林远，你坐在这里用什么功呢？”
林远转头看时，却是晌午请了自己用饭的庄辰，便笑道：“你这话问的希奇，我这做的就是托你找来的差事，我还没有好生谢谢你呢，那掌柜的见我的字写的还好，就先支了我一百文做订金，我刚写了一阵子，正在歇着呢，等明天再写。”
庄辰到他旁边抽出条椅子来坐着，笑道：“我刚刚让栓子出门给我服务儿，他适才回来跟我说，瞧见你在书院门口儿跟一个大女人在说话儿，我问你，谁人是谁啊？”
林远笑道：“你又是这样鬼头鬼脑的，谁人栓子也是个八方贩骆驼专探询事儿的，那里有什么大女人，不外是个拾荒的小女人在门口跟我讲了两句话，偏巧他就望见了，造出这个谣来，要是让别人听见了，还当个事情来说，才是笑话儿呢。”
庄辰连连在林远肩上拍了几下，挤着胖脸上一对小眼睛笑道：“你可真会装傻，我实告诉你，我们这些学生都是些混世虫，也就是你还真的念书写文章，我们剩下的不外是推不外家里来这书院里应景而已，你不知道下了学堂先生走了之后，他们这些人凑在一起三三两两的，什么不说什么不做？尚有些没事儿就往那村郊人家的田地里转悠去，说什么赏景怡情，屁话！不外是想看几个清秀女人，若是让他们瞧着了，眼睛象做贼的似的，狠命的盯上人家女人几眼，回来就象是五通神附了体，信口胡诌起来，我哪个不知道？不外看你通常里极正经的一副书生样子，原来竟是个不声不响做大事的，快说说，究竟那里冒出个拾荒的小女人来了？你只跟我实说罢，在这些人内里我只跟你还说得来，你若连我都瞒着，太不够义气了。”
林远连连摇着手道：“而已而已，我怕了你了。你放着书不读，偏有闲功夫儿专门来审察我？”
庄辰笑道：“这也没有什么稀奇？因为你向来杂书不读，yin书不看的，倒让栓子瞧见在大门口跟个黑里俏的丫头一板一眼儿的说话儿，我想着再没有比这更新鲜的事儿了，才惹起了我的留心。哎，咱们闲话儿也不必多说了，现在你就跟我讲讲谁人小女人怎么个泉源？”
林远被他缠得没法，只得讲了如何去扔菜叶子，如何又认得了这个拾荒的小女人，又是如何给了她一把子散钱，跟庄辰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庄辰自小生在富贵之家里，何时曾见过拾荒的穷人，听林远说的象是听天书一般，拍手大笑道：“这些人想钱想疯了，想在那破烂儿臭堆里扒拉出好工具，可不是做梦么？也太会想银子了？”
林远笑道：“那不外是穷苦人实在没法子了，才想到的一种活命的措施，倒叫你庄少爷这一通大笑。”
庄辰笑道：“听你这样说，这个小女人也是够可怜见儿的，不如你明日领我去那里瞧瞧，我看看这些人是怎样拾荒的？”
林远笑道：“那又有什么悦目，那秽土堆里什么脏的臭的没有，倒能熏你庄少爷一个跟头呢。你若是在那里站上一会子，准保能吐出隔夜的晚饭来。”
两人又说笑了一阵，庄辰却坚持要去瞧瞧那些拾荒的。林远知道这庄辰有些小孩子脾性，自己又才因着他得了个书局里的差事，不想驳他的意，便笑着允许了明日去那秽土堆那里。说来事有凑巧，这白云书院的院主一家去吃喜酒，晚上却未回来，要到第二日晌午才气归来，庄辰便和林远约好第二日一早便去秽土堆游历一番。
及至到了第二日一早，外面却刮起了老大的风，那徐徐有些泛黄的树叶有好些都被风卷了下来，投到半空上沙沙作响。庄辰因着要跟林远一起去看那拾荒的花苗女人，却是破天荒的起了一个大早，让栓子将昨日去城里酒楼买来的饭食拿到厨房热了，叫来林远一同吃了一些，便冒着大风出去了。
林远心里想着，那位拾荒的花苗女人是绝不能脱离那秽土堆的，况且她昨日还说了，今日要第一个来这晨，于是林远便想着来到这里自然可以遇着她。所以便和庄辰两人径直而来，以为一到了那里便相互就可以晤面了。可是天下事往往会和先前的想法相左，待得林远庄辰两小我私家冒着风来到了秽土堆这里，却见这里各处散乱着一群拾荒的人，男女老小都有，就是没望见昨日谁人花苗女人。
林远往四周望了望，对庄辰道：“我说不来，你偏要来，你瞧，她今日没来这里了，咱们是空跑了一趟腿了，照旧回去罢。”
庄辰用手捂着嘴挡着风，道：“我都费劲走到这里来了，哪有不见人就回去的原理，不成不成，我不见人，可绝不回去。”
林远被他的话逗得笑了，“你显着说要来看人家拾荒，如今这各处都是拾荒的人，男女老小，丑的俊的都有，你只管饱饱的看来就是了，为什么偏要看那一个不行？”
庄辰也笑道：“因着那小我私家儿是你林远识得的，我非要看看咱们书院里第一号书痴认识的女子，究竟是个什么容貌，我昨日听栓子说了，说那女人虽然衣着寒酸，那容貌可是挺标致的，我要瞧瞧配不配得上你这书院第一才子。老兄我就给你把把关，如何？”
林远笑道：“我说你是个无事忙，人家照旧个小丫头儿，有什么悦目的。这里又臭又冷的，小心等会儿风大了，把那些脏工具刮到你身上，你莫要怪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