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八章 拾荒少女（1/2）

这里虽说是个脏乱臭的专堆破烂垃圾的暂时的秽土堆。或许在这里聚集的日子也不少了，那高度也有一两丈高了，在那秽土堆上面，有一群十二三岁的半巨细孩子，男女都有，各人胳膊上挽着一个破筐子或破篮子，或跪着或蹲着，不停的用手在土堆里扒弄，不住的捡了小件儿的工具，向篮子内里扔了去。

林远知道这些小孩子是专门在秽土堆这里捡破烂儿的，若是到了冬日里，有钱的富朱紫家烧火炭，这些捡破烂的便能在废炭渣里，将那还不尽烧尽的炭条子捡了，敲去外面一层炭灰，那内里多有烧不透的炭核儿，他们便捡回家去烧火。这也是那极穷的人家的一线生路。

林远在家里时，虽然日子过得不宽裕，但也不至到捡破烂儿为生的田地，然而这种捡剩拾荒为生的人他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因此也不以为稀奇。便逐步走到那土堆前将适才书院妻子子给他的烂菜叶儿包给解开倒了出来，然后又将那包菜叶儿的布肩负皮儿叠了起来，准备回去时交还给那婆子。

这时林远鼻子里就闻到一股说不上来的酸臭交加的味道，他屏住了呼吸很自然的皱眉看了一眼那秽土堆。只见那土堆上泰半是灰土，也有写废了的纸片儿，尚有绿的青的菜叶子，腥臭的虾子壳，臭的肉骨头，以至于那死猫死狗死耗子，都和夹杂着头发丝儿的灰土卷做一团。

那些拾荒的小孩子们也不嫌脏，只管用脚踏着那踩一脚灰石乱滚的土堆，各人的眼睛如闪电一般只随着扒土的两只手，在脏工具内里乱转寻找，那神情倒象是这是座金矿，他们都是来淘金的似的。这些人里除了两个年岁大的老太婆外，即是半大的男女孩子，都是衣着破烂，脸上灰一道黑一道的也不甚清洁。

这些人中间就有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在土堆里不知寻出了一块什么工具，正待往篮子里放下，这时突然有个男孩子走过来，一把夺手抢了已往，就向他自己的破筐子里一掷，那小女人叫起来道：“你为什么抢我的？”说着便伸手到他筐子里要抢回来。

这两个小孩子都是半蹲着身子的，那男孩子站起身来抓住那小女人的手，向外一摔在她肩头处使力一推，这小女人身形尚小也没有几两肉。让这男孩子一推便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那旁边拾荒的众人见了些情景，都哄然大笑起来。那小女人也不怕痛，一个翻身站了起来，指着那男孩子的鼻子骂道：“小狗子，你有爹娘养，没有爹娘教的工具，你这个活不了的，天快收你了！”说着说着，她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两行眼泪齐齐落下来。

林远在旁边正看到了这一出，见这小女人也不外十二三岁年岁，一身蓝粗布的衣裤都成了半玄色，头发在脑后扎了一条毛毛的长辫子，那脸上脖子上甚至手上，完全让土灰染成一片，前额的几缕刘海也都让汗水粘湿了，水淋淋的贴在脸上。她那蓝衣裳的袖子向上挽着一块，想来是利便于扒土操作，那两只脏黑了的胳膊掐着腰，又指着那男孩子哭骂了几句。她原先手里提的篮子现在都翻在地上。内里所有捡的几样工具都横七竖八乱摊着，那土堆旁拾荒的众人见了她这狼狈的样子，除了那两个年迈些的女人之外，都停了手里的活计向她嘻嘻哈哈的讥笑着。

林远看那女孩子实在是可怜，便心里有些看不惯，便向那适才推人的男孩子小狗子说了一句道：“你们怎么这些人侮辱她一小我私家？你一个男孩子倒欺压起小女人来了？不怕羞么？”

那些土堆上拾荒的男女孩子，便停止了活计，向他望着。谁人抢工具的小狗子见林远比自己大着两三岁，身上穿的衣服象个书生的样子，便不太敢惹，只是瞧着林远面目清秀举止斯文，倒是个好欺压的样子，想了一想，才瞪着眼回了一句道：“你管得着么？”

林远道：“我为什么管不着？天下事天下人管。你这样侮辱一个小女人成什么话，长大了还了得？”他说了这话，便仗着一股子怒气，用手卷了袖口，就挤上前来，要夺那小狗子筐里抢已往的工具。

谁人小狗子放下手筐子，跳下土堆来，身子一侧半昂着头歪了脖子，瞪了眼道：“你是大个儿怎么着？企图动手吗？”说了这话，就用两双手一叉腰，一步一步地向前横挤了过来。

林远正待伸手打他时，谁人小女人却抢了过来，横拦着道：“这位少爷，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于是又用手推谁人男孩子道：“小狗子，你不屈心吗？你抢了人家的工具，还要和劝架的人发狠。”

土堆上两个暮年妇人。也站起身来道：“小狗子，你这孩子也太难管了一点，整天和人打架，我们转头告诉你母亲，看不打你才怪呢。”

正说到这里，却有两辆秽土车子拉了秽土来倒。通常新拉到的秽土，刚从人家家里出来，这内里虽然是较量有工具可找，因之在场的人，各人一拥而上。谁人小狗子要去寻找新的工具，也就丢了林远不提，抢到那土车边去，不管好歹，各人即是一阵抢。有一个年迈的妇人，抢不上前，手提篮子，站在一边期待，只望着那群抢的人发呆。

林远这时正站在这老太婆边儿上，便问道：“这是一车子秽土而已，倒像一车子铜钱似的，各人抢的这样的凶，值当么？”

那老太婆叹道：“哎，我们可不就当着是铜钱来抢么？”

林远道：“这内里也不外是人家家里不用的破烂儿杂物。不外是些烂纸片儿布片儿菜叶子之类，你们就是捡了回去，又能派上什么用处？”

那老太婆瞧了林远一眼，道：“那里会没有用呢？那纸片儿还能卖好几个铜子儿一斤呢，那烂布头儿就更值钱了。有时候我们还能捡到肉骨头，洗洗涮涮弄得清洁了，还可以卖钱呢。有时候若是走了运，兴许还真能捡着几个铜钱儿呢，这里人人都捡到过的。有一次我们这里有小我私家还捡到了一个荷包，想是那人家收拾工具把这个眼不见给扔错了地方，倒叫我们占了个自制了。”

林远这才明确原来这些拾荒的竟还抱着这样大一个捡铜钱儿的希望。便向那帮人看已往，那老太婆又道：“你这少爷想是前面儿那书院里念书的罢？”

林远奇道：“你如何知道，我又不认得你？”

那老太婆笑道：“你们那书院里的学生都是穿着一样儿的衣裳，我们常在这里拾荒，有时也去你们书院后门儿那跟那管事儿的要点儿破烂儿，他倒是心眼好的，每次都留些剩下的菜叶儿什么的给我们，所以我见少爷你穿了这身子衣服，就知道你是那里头有学问的。”

林远听着那老太婆一口一个少爷的叫着，心里可笑，心道我们白云书院里的学生都是统一穿这样的衣服的，可是我可不是个少爷，适才我还饿得差点儿前胸贴后背，倒是翻遍了身上没有一个钱呢。他见那些人围着那新来的车子打转，便问道：“这新车子里莫不是有银子，他们这样用心呢。”

那老太婆也笑了，“你这少爷说对了，可不就是巴望着这内里能有银子么？”

他两人说话的功夫儿，那新来的一大车子秽土似乎都已被寻找清洁，适才谁人挨了欺压的小女人也手挽了篮子，低头走了过来。她走路的时候，那穿着破布鞋的脚尖还不时的去踢一踢地面上的浮土，想看看有没有漏下的工具。

林远忍不住瞧了一眼她手里的篮子，见内里已经空空的了，没有一点工具，便笑问她道：“你这篮子里一点子工具也没有了，还不赶忙去找么？”

那小女人将手里篮子向空中一抛，然后又用手接住，口里笑道：“那是我活该捡不着好工具了，我也不捡了，你瞧着罢，我明儿早一早就来，保证来在他们前头。”

林远道：“你家里尚有什么人，怎么让你一个小丫头出来干这样脏的事情呢？”

那小女人瞅着林远的脸看了看，仰着头笑道：“你叫我做此外，我也不会呀，我们家爹娘都死了。只跟爷爷奶奶过活，我要不来拾荒，家里连饭也怕是吃不成了，你倒说说，我不来做这脏事情能行么？”

林远没有说话，过了片晌才道：“可是你今天是个空篮子，回去怎么样呢？”

那小女人道：“没法子，挨一顿就是了。”她说着这话，便逐步的低了头看向地面，林远一想她说的挨一顿想必就是受饿的意思，我刚刚只饿了一顿就那样受不住，简直要将碗吞下去才好，这小女人和她的爸爸奶奶倒要饿上一天呢，而且在这小女人受饿之外，还得受这污秽不堪的荼毒，可见人这一生，要混两餐饭吃，实在是不容易的一件事了。

他这样想着时，便逐步的从秽土堆这儿走开了，快步往城里来。待得探询着找到了那家庄辰说的书局，那掌柜的见了林远是个清秀书生，又让他写了几个字，见果真字体俊秀，便用了他来写刻字板，说好了写一张给若干钱。林远找到了这个闲时可以赚散钱的差事，心里也是十分兴奋的，那掌柜也算十分考究，先支了一百文钱与他。

林远拿了这钱好生的揣在了怀里，往外走时，正望见这书局扑面即是其中等的香粉铺子。那门前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妆扮的花红柳绿的小姐丫头。那香粉铺子门前垂着绿绿的杨柳，那柳树下停着好几顶小轿儿。有几个衣着考究的女子便笑嘻嘻的任丫头搀扶着进店里去买脂粉。林远此时想起适才谁人拾荒的小女人年岁也和这些少女差不几多，倒要在谁人脏臭的土堆旁讨生活，心里难免一阵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