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正名（1/2）

16、正名

第十六章正名

金秋十月，微蓝如洗的天像一只透亮的蛋壳，罩着城外荒郊这片纯白色的厂房。

牢狱大铁门上打出接待向导视察的条幅，厂区和生活区随处悬挂着“喜迎国庆谢谢政府感恩社会”、“认真学习起劲革新重新做人”之类的大口号大横幅……

那天，长驻清河牢狱的全体几千名囚犯站在大操场上，规行矩步地排好队，举行升国旗唱国歌的仪式。

也是那天，一大队作为三监区的标兵队伍，在向导眼前做了一场完整的行列演练和军体操演出。

邵钧从来没像那天似的，那么紧张。台上不就是司法部下属牢狱治理局几个向导吗，大部门人还没有他爸爸官大、级别高，更不如他姥爷当年——可是他真紧张。

他站在一大队排头，指挥行列，他侧后方一步远的地方，站的就是罗强。

邵钧那天一直七零八落有的没的瞎琢磨，罗强这性情性子，靠不住，罗强早晚要炸，这人能熬过升国旗唱国歌几分钟之后就得抽。

他脑海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性，罗强可能会在他要求全队报数的时候扯开嗓门骂街，可能甩开步子一脚踢飞眼前的一盆菊花踢到主席台上砸翻向导的茶杯，甚至可能在做操的时候直接薅住他身后某人的衣服领子一个过肩摔然后整个队伍形式大乱打成一团哭爹喊娘……

可是那天罗强特别清静，特别认真。

邵钧无数次眼角瞟过罗强的脸。罗强站在七班的排头，喊口令的神情特严肃，报数嗓门很大，吼得七班那一排小崽子一个个儿也紧张，胸脯挺得板直，一个数也没喊差，一个步子也没迈错，齐步是齐步，正步是正步的，做操的一招一式，特别规范认真。

七班的崽子也是因为刚换上这位厉害的班头，正处于战战兢兢的适应期，都怕二九四怕着呢，谁敢欠好好体现？谁敢滋毛炸刺儿？

罗强追随里的人事先把话说在前头：“大伙也知道了，从今往后，我是这个班的大铺。你们以前看我顺眼不顺眼的，只要你在这个班待一天，你听我的话，我负我的责。你乐意叫我一声年迈，老子就乐意认你这个兄弟。”

“之前那些炸炸哄哄的烂事儿，已往了，我没望见，我也不挂心。从今往后，各人是一个号的兄弟，别让外班的人瞧咱们七班的人怂，不给劲儿，奖状啊优秀啊都是别班的，背处分啊炸号儿啊都咱们的？咱别让人瞧不起。”

“这回国庆汇报演出，能不能演好！”罗强吼了一嗓子。

“能演好！！！！！”七班的崽子们一个个儿狠狠所在头，绷得倍儿直，小腿肚子哆嗦着。

那天的国庆演出，一大队体现精彩，最终在监区评选里混了个优秀。

上边儿视察得很满足，下边儿做事情的也松一口吻。监区长厥后开总结会的时候还特意提了一句，“某些队伍，某些班，平时经常小打小闹，在班级治理上较量有‘个性’，是吧？可是呢，在要害时刻，体现出了高度的团体主义精神，良好的组织性纪律性，因此照旧很值得表彰的，好比，谁人一大队，谁人七班，没错，就是你们七班……”

巴拉巴拉巴拉……

罗强蹲在底下，悄悄地蹲着，心不在焉地听监区长白呼，眼神瞟着不远处站的邵小三儿。

邵钧一只手背在背后，另一只手从制服裤兜里伸出来，悄悄地，给罗强伸了一个大拇指，体现三爷我很满足。

罗强伸手摸摸自己的脑瓢，跟邵钧眨了个眼。

罗强这一回，是卖邵三爷一个体面。

就台上那帮向导，罗强diao那些人？一个个儿腆着大肚子，裤腰带都快撑爆了，戴着黑框大眼镜，腕子上再戴个名表，一群“表哥”，坐在主席台上居高临下指指点点再拍两下手……就那些人，太他妈操/性了。罗强老老实实体现，不是给那些人看的。

他确实就是为邵钧。上一接纳拾了郑克盛，让邵警官随着挨批，背黑锅，罗强心里有点儿过不去。

他不是个不知道感恩感德的人。恰恰相反，罗强混这条道的人，讲的是义气，知恩图报，以德报德，以怨还怨，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邵钧在罗强最难的时候，给过他两个馒头，给他买吃的，把他从小铁笼子里捞出来，送到医院里去治伤，给他调监，还逗他扯淡解闷儿……

邵钧拦着监区长不让调刑侦队进来，把老盛断手的事给瞎搅已往了。抓不着真凶，当值管教就要肩负治理疏漏的责任，邵钧那时候说，“责任我担”。

邵钧还让他做了七班的大铺，没算计他、糟践他。

这一笔一笔的，罗强都记心里了。

罗强这种人，说到底也“小气”着呢，绝对不亏损。他不会随随便便对一小我私家掏心窝子，他想着要恳切看待的人，一定是曾经对他好过的人。

罗强没想到的事儿还在后头。

那天三监区开完总结大会，监犯们从放风空场上站起来，抖了抖蹲酸麻的腿，排着队回来。

每个大队有自己一间小运动室，每晚各人伙坐在一起，看《新闻联播》和娱乐节目。

播音员念完“谢谢收看”，电视上开始放天气预报，邵钧突然想起啥事儿，走过来把声音拧小了。

“《星光大道》今天决月冠军啊！邵管！……”

刺猬眼巴巴地哀嚎。他以为今天管教不给他看节目了，每个周末就指着这项娱乐运动了。

邵钧特长一指：“你先闭嘴，有你的节目看。”

邵钧挺严肃地板起脸，背着手：“就是跟大伙说一下儿，这回国庆节行列汇报演出，咱们大队团体体现优秀，拿了标兵，表彰一个，大伙呱唧呱唧！”

底下人噼里啪啦拍着手，都挺兴奋的，邵钧又说：“每个班都没掉链子，都挺给我争气的！那我也意思意思，提前把这月底的奖金透支了，明儿我自掏腰包，给大伙来一顿羊肉怎么样？！”

这回底下人全疯了。

羊肉啊！牢狱里一般哪给吃羊肉啊，过年也不能给啊！

倒不是因为羊肉有多贵，不只是成本的问题，而是羊肉这种工具，说白了，上火，壮/阳。牢狱里原来就生活清苦，一帮大老爷们儿凑一起见不着女人，平时就跟在火上干烤似的自己搓相互搓都搓不掉满身上下那一团火，再吃羊肉那不是推波助澜吗！

所以食堂才给他们天天吃清肺败火的冬瓜、萝卜、白菜……

可是北方爷们儿谁不喜欢吃羊肉？都馋着。

罗强也想吃，嘴里咂了咂，突然就想起了他家小三儿做的羊肉暖锅……

这时候，就听见邵钧一个一个地叫名字。

“这次几个班长带队有功，点名表彰一下儿哈！一班王老乐，二班陈志鹏，三班老癞子……七班，罗强。”

邵三爷平时说话那口音，痞了吧唧的，操着一口军区大院混出来的极有特色的京片子。

罗强骤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愣了两秒钟，才反映过来。

他之所以犯愣，是因为他进到清河牢狱四个多月，这是第一回，有人清清楚楚，显着确白，喊了他的名字。

他实在都已经习惯别人喊他周建明晰，虽然特不爽，可是所有人都这么叫他，他也没辙，堵不住几百上千人的嘴。

他也没有揪着那些人的衣领子辩解，老子真名儿叫内啥。

辩解没用。你说你叫罗强，罗强谁啊？你有档案吗，你有身份证吗？你现在一个穿着囚服剃着秃顶的革新囚犯，你拿什么证明你是当年叱诧江湖黑白两道台甫鼎鼎人尽皆知的罗强？……你忒么的还敢冒充罗强？！

所以罗强没想到，邵钧会点他的真名儿。

罗强看着邵钧。俩人视线一对，他就明确了，小馒头是居心这么喊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