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1/2）

又走了七日，终于靠近了河南府地界。这一天清晨要坐船渡河，几个船家听说贺栖城是运送药材前来救灾的，登时不愿再收他的船资，反倒是挑出几艘最平稳的大船供贺栖城的商队渡河。

万里黄河呈“几”字型，偏巧在平阳府和河南府之间拐了个大弯。滔滔河水带着从黄土高坡卷起的泥沙飞跃而来，流在此间河流突然急转变宽，水流登时一缓，泥沙徐徐积累下来，经年累月竟成了“地上悬河”的异景。地处北岸的平阳府还好，要三四年才有一次水患，只是苦了地处南岸的河南府，一年一次小灾，三年一次大灾，认真是民不聊生。

此时水患刚去，四处都是一片散乱，河水更是污浊不清。坐在大船上，远远见三门峡上“人门”、“神门”、“鬼门”三座石岛耸立于滔滔黄河水之间，叱咤风云，好不雄壮。相传这三座石岛乃是上古时拦在黄河之中一座大山的残体。当年大禹衔命治水，向神女借来神斧，三斧子将大山劈碎，只剩下三座岛屿留在水中，千百万年来一直受河水冲刷却岿然不动。

渡船开了约莫有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南岸。由于对岸的永宁县这一回整个县城尽数被河水所淹，灾后又逢疫情，河岸无人清理，船靠岸处的一长片水滩竟没一处清洁地面。贺栖城看了也不着恼，将衣摆束在腰上，卷起裤管，露出两截白玉一般的小腿，和一众脚夫一道踩着淤泥向前走去。

东方不败自船舱顶上一跃而下，只以为眼前这两截沾了泥水的小腿白得煞是晃眼，在心中暗骂了一声妖孽，运起“一苇渡江”的轻功，脚不沾地地缀在后头。

一行人走了没多久，就到了永宁县城。县城中险些没什么行人，随处都是一滩滩积水。贺栖城带着一干脚夫直接走进一间药材铺子。东方不败见那药铺外头悬着一个葫芦外加一枚特大铜钱，铜钱上刻着“贾而好儒”四个字，料定是贺家的工业，足尖一点也跟了进去。

贺栖城进了药铺，先命人将带来的药材搬进库房，又同掌柜及几个医生商讨了一番明日要如何发药救灾，先后忙了一个多时辰这才进了后院歇下。过不多时，绿翡在后院中的一角支起炉火小锅，摆好碗筷羽觞，再小心翼翼将几个竹筒放在地上，便转身招呼贺栖城出来。

东方不败在房顶上看得清楚，知道这是贺栖城又要用毒物练功。算算日子，此人应当是每隔七天就要练一次功，倒真算不上勤快。只是不知这些竹筒里装的是什么毒物，他依稀听到悉悉索索细微的游走声，却不大能确定。

贺栖城又像上次一样，先饮酒，然后用匕首划破自己掌心。他从地下拾起一个竹筒，瞄准左手掌心，打开塞子。只见红影一动，内里竟然游出一条火红的蜈蚣。那蜈蚣足有半尺来长，通体赤红，背后尚有一条金线，百足俱是金色，头前一对暗金色毒钩，已然死死刺入贺栖城的掌心。

贺栖城面容不改，任由这条异种蜈蚣放出毒素。过了片晌，等蜈蚣徐徐僵死，他才拿匕首拨开蜈蚣的甲壳，挑出其中嫩肉丢进滚水之中。他一连摒挡了十余条毒蜈蚣，这才舔清洁了掌心中的血迹，又用清水净了手，打开长匣往小锅中加入配料。他先从匣子中抓了一把青色米粒丢入锅中，又加入一些干贝、银鱼干等的干货，最后才放入几味调料。

贺栖城放下长匣子，在冰天雪地中自斟自饮，倒是颇为怡然自得。过了不多时，一股清香自锅中飘出。那米粒在未煮熟前明确是青色的，此时却是粒粒皎洁如雪，要不是东方不败知道锅里尚有十二条蜈蚣，这锅粥看起来真叫人食指大动。贺栖城熄灭了炉火，将粥盛在青瓷碗中，竟还从长匣子里夹出几块佐粥的酱菜，一并吃了下去。等一锅粥吃完，他脸上又浮起倦意，取出银色铃铛摇了一摇，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转身向屋内走去。

东方不败已经见过一次他练功，知道接下来他肯定会一觉睡到天亮。他一看左右没有空房和贺栖城的屋子相邻，念头一转，连忙轻轻挑开窗户钻了进去。这厢贺栖城还在脱袍解发，东方不败艺高人胆大，身形一动，已然闪进了一座雕花屏风后头。

纷歧会儿，贺栖城呼吸徐徐匀称，东方不败闲步走到床前，对床上之人冷冷挑起唇角，揭起纱帘，钻进去盘膝坐在床尾，竟练起功来。也是这张床够大，贺栖城睡姿也好，平躺在内侧险些一动不动。两人一个睡觉一个练功倒是相互绝不滋扰。东方不败武功特殊，留出一分心思警惕外界，自然不怕被人发现。

东方不败现在已然察觉，自己的心思有几分离奇。虽然心中对贺栖城恨到了极点，却又迟迟不愿下杀手，这种事若是放在从前决计不行能发生。转念一想，又以为自己神功未复，说不定贺栖城的改法里尚有什么隐患偏差，到时候还要用到此人，如此一想登时以为自己正是隐约想到了这一点才一直隐忍不动，心中马上了然。

只是越是靠近贺栖城，他心中的怒火就越是难耐，总想要先给对方一些颜色瞧瞧。此时穿窗入帐，盘踞在贺栖城的床上练功，虽然明知对方醒不外来，却又以为隐隐有些解气。这番庞大的心思，即是东方不败自己，也以为有些不行思议。

贺栖城睡得极沉。东方不败早先还在审察他的睡相。等运了一会儿气，开始专心练功，倒也不以为仇敌在伺了。他连日来恢复得极快，此时已经恢复了六七乐成力。自从服用了贺栖城调整过的丹药，他只以为心气开阔，舒畅之极，俨然恢复了不少少年时的意气风发。练起功来，更是四肢百骸无不流通。

东方不败只庆贺栖城简直是旷世之才，却不知庆贺栖城也是误打误撞才引起了这般效果。创出葵花宝典之人原是前朝宫里的一名太监。他练成神功之后，为了防止练功时浊气发动七情六欲，便定下了后人修习要先自宫的规则。他又使用药物改变人的体质，将男子的至阳之体改作至阴，以此克制情|欲。只是如此一来，虽然避开了浊气之祸，却难免让修炼者因为阴阳不调徐徐陷入女子心境，甚至情不自禁地用世人对女子、妇人的尺度来要求自己，以后心性畸变，却也徐徐偏离了葵花宝典内外皆通的妙义。

东方不败在黑木崖上气海要穴被任我行一剑洞穿，功力尽散，若非遇上贺栖城绝对是万死无生。不外他也算是因祸得福。不光有幸服下贺栖城独占的仙丹，将先前淤积于体内的浊气完全消融。贺栖城又设法革新了葵花宝典，好令浊气自涌泉穴倾轧，再用丹药将他的体质自至阴改成阴阳和谐，终于使他逐步恢复了良心。

贺栖城这番举动恰恰让人体和外界的阴阳二气相合，可以说让葵花宝典又上了一个新的条理，却是他在革新之时始料未及的了。东方不败以后若能再行突破，到达天人合一，以致破碎虚空，那就真的是踏入仙人境界了。

等一个大周天练功圆满，东方不败突然惊觉天色已经微微发亮。他从未在这般情况下练功入定，不由以为有些后怕。也不等贺栖城醒来，一个翻身便跃上了房梁。身体横卧，单手托腮，假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