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九十六章 心碎寻短见（1/2）

兰茜听得父亲这样说。便第一个想到定是陈氏在这内里做了手脚，前几日刚去了个要让自己冲喜的，这不外两三日的功夫，竟又冒出来个无赖混痞的王家来，简直叫她应接不暇了。

兰茜想到自己本是好好的兰家的正枝正派的明日长女，竟被陈氏一个从青楼窑馆里赎出来的女人这样无端摆布陷害，禁不住那火气直冲上顶梁来，便认定了兰老爷如此说话定是那陈氏在他跟前儿进了诽语。

兰茜心道：我自己的性子虽然未免燥烈一点，原先冒犯了这位陈氏，可是究竟没有害了你，好歹我也是这兰府里的巨细姐，你如今已经是够分儿的了，整天投合着我爹都坐上了当家主母的位子了，还想怎么样呢？何苦跟我一个弱质女子过不去，频频来冷箭伤人？难不成将我逼死了才好？

她这样越想越是生气，不等她父亲兰老爷将话说完，脸已经白得象纸一样，冲到桌子边儿上去，将那些送来的财礼工具拿起来就摔，扔地上就踩，此时什么也顾不得了。只把那压在肚里十几年的火儿气都发了出来。

旁边小容去拉也拉不住，兰茜也算是豁出去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闹个天翻地覆而已。便将那好工具当成破瓦烂片一顿砸了个稀碎，兰老爷见了女儿状似癫狂的样子，气怒交迸，便让丫头去抓住她，可此时兰茜正值火头儿上两个小丫头那里抓得住她，被她伸手便推倒在地上，转身便要来撕陈氏。陈氏是个最精明的，若是兰老爷不在跟前儿，即是两个兰茜也不是她的对手，但此时兰老爷既在自己眼前儿，陈氏便突然没了威风凛凛，只装出吓得脸色煞白的可怜容貌儿，只躲到兰老爷背后去了。

她们在前厅里这样闹着，早已惊动了后面的两个兰家小少爷。虽然两个男孩子年岁不大，可是瞧见这个异母的姐姐竟然要抓打两人的母亲，那里肯罢休？双双上前来拦阻，兰茜仗着比他俩人身量高些，气力也大些，揪着衣服将两人甩到一边，其中谁人小些的脚步不稳一屁股摔在地下，放声大哭起来。

兰老爷一瞧，又是生气又是心疼，顾不得多想，上前一把扯开兰茜。扬起手在照着她脸上啪的就是一巴掌。兰老爷在盛怒之下，这一记耳光打得是又脆又响，兰茜只以为半边脸上火辣辣的，又疼又热，耳朵里嗡嗡作响，捂着脸愣愣的瞧着自己父亲，象是不相信父亲能抬手打她。

在兰茜的影象里，虽然从小到大父亲对她都是淡淡的，漠不体贴的，可是伸手打她却是从没有过的，兰茜一瞬间是脸也疼，心也疼，那眼泪就象泉水似的直涌出来，实在是忍不住的大叫了一声，转头便往后头跑，小容见自家小姐的情形，心里暗叫欠好，忙在她后面追了已往。

兰老爷气得又跺脚又叹气，嘴里不住的念叨着：“冤家，真是冤家，我哪世里造了这孽。生出这么个不争气的孽障来！”

兰茜一气狂奔着跑回房中，一路上想自己实在命薄，现在自己亲爹都不把自己看在眼里，这日后的日子那里能安生，不如早早死了去那世里见自己那亲娘去而已。她跑回房里时心意已决，掩了房门，解下腰间系的腰带，在外间梁下踩了凳子，将腰带一头扔在梁上，做了个活套儿，想也不想，便伸着头将脖子伸到那绳套内里，两脚使劲将脚下凳子蹬翻，霎时便吊在了那房梁上，那绳子越勒越紧，兰茜只以为眼珠往往鼓，说不出的难受，手也逐步的垂了下来。

就在这紧迫时刻，小容冲了进来，一瞧见自已小姐挂在梁上，登时惊的六神无主，只是她来不及畏惧，几步冲上去抱着兰茜的双腿抬高，一面大叫救命。后院里丫环们都在，听了小容的啼声都赶了来，急遽帮着小容踩着凳子上去将绳套解开，揉胸口的灌水的，拍后背的，终于将兰茜弄得苏醒了过来。小容瞧见兰茜睁了眼睛。这才以为自己满身吓得哆嗦不已，双手将兰茜牢牢抱住，放声大哭道：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你想扔下小容么......你怎的这样想不开啊......”

一时间，旁边的秋红和秋菊两人也来了，她们见小容和兰茜抱在一起痛哭，又见兰茜脖子上已被勒出了一道红印，也以为她甚是可怜，想着她一个做小姐的人，竟被逼到要自寻短见的田地，这样想来还不如她们做丫头的自在，想着也不禁流下泪来。

这后院这么一闹，自然有人去忙回禀了前面兰老爷和陈氏知道，连那来下聘礼的媒妁也知道了，细细问兰老爷缘由，兰老爷怕说了这家丑丢人，只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媒妁及王家的人怕落下威逼人命的讼事，商量了便要收回原聘礼物和庚帖，情愿只当没这回事。兰老爷也极是扫兴，只得将这事撤消了，众人都是扫兴而归。

兰老爷此时对这个女儿是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横竖是没有了应对的措施。只有连声叹气摇头而已，那陈氏听说了兰茜在后院上吊的消息，也是吓得心中一惊，她本是想将兰茜送了出去省得扎自己的眼，至于想到让她死了那倒是没有想过的。于今兰茜命也不要了闹了这一场，陈氏倒不敢再在兰老爷眼前儿说什么，因她知道兰老爷对这个女儿是又怜又恨，可是究竟那是他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怕是兰老爷也要跟自己较量的。

兰老爷走出了前院，径直来后院探望女儿，他刚走到门口。只听内里小容的声音叫道：“小姐，你可千万宽些心，有什么话只管逐步和老爷夫人去说，我瞧你脸上颜色不太好，你是不是身上不舒服？”

兰老爷听了这话便迈步进了屋子里去，一进去便望见兰茜躺在床上，那通常里白嫩的面庞如今带着苍白青黄的颜色，而且嘴唇皮都有些乌紫，脖子上那一条被绳子勒出来的红印子惊心动魄。兰老爷见了女儿这副容貌，心里想起了去世的妻子，一阵难受，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来了。

这时就见床上躺着的兰茜突然咳嗽起来，侧在一边咳得抬不起头，好片晌方止住了。小容忙上前用痰孟子让她吐了两口痰，又从一旁脸盆架上取来帕子给她擦嘴，小容连擦了几下之后收回帕子时，无意间往那帕子上一瞧，禁不住失声哎呀一声叫了出来：

“我的老天爷，欠好了，小姐，你失红了！我的祖宗好小姐，你这样年轻的人，何须这样性子急呢，你这不是同自己的身子为难么？”

兰老爷在门口处听了这话，心里就抽痛了一下，有些不敢进去见自己的女儿，想了想便转身出去了，付托下人让厨房里熬上好的燕窝参汤给小姐补身子。

那里兰茜中手里小容那样说，便抬起头来往那擦嘴的帕子上看了一眼，果真见那帕子上有两块鲜红色的血迹，再看适才痰盂里吐的浓痰，泛起阴暗的紫色，那不用说自然也是带血的。

兰茜看了那血，心里灰了泰半，颔首倒笑了出来，道：“你怕什么，果真吐血了早死了。倒是我的好事儿，各人都解脱了。你也不用整日随着我受委屈，担惊受怕的。咱们就都好了！”

小容听了她这话，心里象有把刀剜似的，眼泪下来了，哭道：“小姐，你这是说的什么？你不要在那里妙想天开了，这吐了血可不是闹着玩的事儿，我去告诉老爷请医生来瞧瞧罢。”

兰茜摇头道：“用不着了，我只想好好躺躺，那血想必是我急火攻心偶然吐出来的，不妨事，这算不得什么，我那里就那样娇贵了，没的让那帮子人笑话我寻死没死成，还找起医生来了。若真是吐血落下个痨病什么的，倒是我的造化了，怕是老天没有这样眷顾我，还想看着我在世遭罪呢！”

小容原来和兰茜就好，见小姐如今这副情景，心里便想，原来我小姐一个花枝一般的人儿，又是兰府里明日女的身份，却被人这样摆布着不能做主，竟逼得她去上吊寻死，实在是太可怜也太冤屈了。她这样想着，那泪珠便成串流下来，她怕兰茜望见她哭又勾起伤心事来，便用袖口擦了擦眼睛，然后给兰茜掖了掖被角，道：

“那好罢，小姐先好生躺着，我让秋红去烧水了，泡点茶给你喝。”

兰茜微点了颔首，闭了眼睛，也不说话。小容看她这副情景，想去乐府知会小桃一声，让她来劝劝自家小姐，可是又怕自己走开了眼错不见儿的功夫，这位巨细姐又想着去寻死可怎么是好啊？便不敢脱离半步，连外屋也不去，只守在兰茜的床边儿上红着眼睛瞧着。

那兰茜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听见外面有下雨的刷刷的声音，那风雨声呜呜的带着翻动树叶花卉的沙沙的声响，一阵阵的传到她耳朵里来。此时她脖子上那道绳子勒出来的红印还在隐隐作痛，她恨头前儿怎么就没死成？她想起小时候在老家时，远亲家内里有一个表姑母，十九岁的时候就夭亡了。那时兰茜才七八岁，听家里下人说，谁人表姑母在世的日子里，是终年的生着病。可是虽然是终年的身体欠好，可是总在家里自己的屋子里，并不出房门一步，依那时候的兰茜想来，有病的人更应该出来看看光景晒晒太阳，否则整天呆在屋子里瞅着四面墙，在病上岂不是更要添了郁闷？可是那表姑母却听了家人的话，都不出屋子的。

现在兰茜想起谁人早亡的姑母来，以为自己就和谁人姑母是一样，早晚要闷死在这院子里头的。她自小在老家时便圈在一方小小的地界里，天天坐在这里头，抬起头来就看到的是扑面的四方墙壁，低下头来就是院子里的桌面大的一方天井，石板上长满着厚厚的青苔。人越闷越容易病，性情也就有些离奇，全是因着不接触人的缘故。整天象做牢房一样，把人关了起来，稍微弱些的人怕是要疯了。

在兰茜想来，爹爹就是想让她做个蠢夫愚妇，象养猪一样把她养大了，再象卖猪一样选小我私家家往婆家一送，他做父亲的，就算是尽了心了。可是她爹爹就从来未曾跟自己好好的说说话儿，问问她心里想着什么，愿不愿意？这明确是心里压根儿没有她这个女儿，就象适才她不外是推了小弟一把，而且是他自己没站稳摔坐在地上的，爹爹竟伸手打了自己，这显着的偏心眼儿，叫她怎能不惆怅？

她想到这里，只以为心中一阵悲愤向上一涌，忍不住那眼泪顺着闭着的眼角直淌下来，流到枕头上去，她也不伸手去擦，只由着那冰凉的眼泪往下不住的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