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一）（1/2）

天蒙蒙亮，五小我私家背着馍袋就上了塬。

马碎牛不停敦促各人快走，断的紧了，一向对他忠心耿耿的秃子都有了意见。秃子嘟囔道：“前边是崖是河都还没弄清，就把人断的像长工。”

马碎牛说：“是崖咋了？是河咋了？轰轰烈烈地跳下去，也比你窝窝囊囊地耍黄鼠强！”

他把各人断的更紧了。

马跑泉离学校太远了。当他们背着极重的馍袋、一路爬坡上塬走了十五六里路来到双照时，已经不认识学校了。

“我的妈呀，这照旧六中麽？”秃子惊叫。

还没进校门，扯旗造反的汹涌威风凛凛就扑面而来。

离校三百多米就看到柏油路面上用排笔写出的两米见方的大字，内容无一破例都是打垮学校里的每一个当权派。被打垮者的名字被不厌其烦地上下颠倒、左歪右斜地变形了再变形后打上了血淋淋的红叉，猛一看，还以为是动物图画。路双方的树木、电杆、衡宇的山墙，随处都是用词猛烈的口号；每一个口号的后边都紧随着彰示刻意的三个以上的赞叹号。校门外的围墙已经被大字报糊满了，甚至连大门、门柱和内里的转达室都面目皆非。失落凡间的墨宝随意挥洒，夺去贞操的纸张笼罩了整个校园。造反者绝不谦虚地张显着自己的大号，落款最多的是“红旗”、“井岗山”、“燎原”和“反到底”，偶然突入眼帘的小组织，也脱不了激进而时髦的名称。

过了转达室绕过了迎门的圆形花坛，校园内却是另一类情形：满墙都是密密麻麻或大或小的大字报、小字报，口号式的题目格外醒目；满地都是红红绿绿随风翻卷的传单，其中就有马碎牛看成圣旨一样珍藏在怀的“告全体同学书”。

马碎牛只往地下看了一眼，就绝不犹豫地扬弃了那张促使他返校的宝物。

原本静谧而宽阔的校园蹊径上拥满了走出办公室的西席和走出了课堂的学生。人们脚步急遽，体现着紧迫和投入。大部门人的脸上无一破例地洋溢着投身运动的喜庆与激情。成团成伙的人相互肯定着这次运动的重大意义并体现起劲的拥护。也有少数人看上去很严肃，一个个胸有成竹、顶天立地的样子；皱着充满智慧的眉头，似乎正在思考极为重大和艰难的命题。学校里人人炫耀着胳膊上的红袖章，以彰示自己的政治看法和组织派别。个个东张西望地走来走去，去捕捉大字报上其他造反派揭发出来的有关学校向导执行修正主义教育蹊径的反动信息，随即就唰唰地纪录在自己的小本本上。

这是一个充实展示小我私家能力的时代，没有人愿意藏拙。

有几伙人面红耳赤地在争论着什么，围观的人除少数是起哄看热闹的外，大多都是极为严肃的听众。有人告诉马碎牛：这里正在举行大辩说。通过大辩说，学生们发现了他们在政治理念上的严重分歧，进尔就分化成由差异看法形成的造反组织。马碎牛站在后边耐心听了一阵，嘿嘿一笑，转过头对赵俊良说：“滑稽透顶！剃的秃顶，穿着打满补丁和缀满疙瘩扣子的粗平民裳，上面的垢痂都能擦洋火，脚上是千疮百孔的牛鼻梁鞋，连袜子也没有，一人可都套了个新藏藏的红袖章！身在三不管的边远农村，啥也不知道，显着狗屁不通，却捉对儿辩说！一个个都不知道自己在说啥，也不知道该说啥，却站在那儿‘嗯儿——嗯儿’地想着词儿地胡诌；真把人能笑死！这些人，一色的无头苍蝇、一色的乌合之众！还红卫兵呢，给我提鞋都不配！”赵俊良笑道：“你没看那都是些啥人吗？血统论辩说台上的能手个个隐身事外，自然就听着无趣。”

向前几步，突然望见许多人笑嘻嘻地围着一张大字报指指点点，马碎牛连忙凑了已往。那张大字报的题目是：“他在摇资本主义蹊径的铃铛”。内容也不长：“混进校工队伍中的李oo，一贯追随我校走资本主义蹊径的当权派，起劲为他们摇铃呐喊。当同学们抓紧时机为革命磨炼身体时，他却摇响了催命的上课铃，使我们许多同学享受不到应有的课间休息，挫伤了同学们磨炼身体的起劲性，以至于我校六十米的短跑纪录至今还彷徨在十二秒左右。当革命同学已经足足上够了四十五分钟的修正主义文化课时，他却推迟甚至是居心忘记打下课铃；不光给革命同学的膀胱造成难以弥补的伤害，而且对我们以后从事革命事情造成了深远的消极影响。最可憎的是该李企图使用‘拖堂’让我们尿裤子，以便我校走资派以及海内外的阶级敌人看我们的哈哈笑！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其险恶用心又何其毒也！

“李oo的罪恶用心岂能瞒过眼光雪亮的革命同学？！我们自发地组织起来，使用游击战、麻雀战与李oo作过多次的较量。我们曾经卸掉了他罪恶铃铛里的悬铁，但该李却实时补了一个上去。可见他颇有心机，早已是蓄谋已久，用心极其险恶！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以后，该李依然顽固地坚持摇他资本主义的铃铛，不光热衷于遵照走资派的意志随意调整摇铃时间，而且还直接充当了走资派的传声筒、黑爪牙。为了实时挽救该李肮脏的灵魂，我们甚至在他的铃铛里盛满了“米田共”。希望冀此能对该李有所启发。但该李不知幡然悔悟，反而若无其事地清洗掉这本可以给他以深刻警示的厚礼，继续为修正主义教育蹊径摇铃呐喊。是可忍，孰不行忍！鉴于该李民愤极大以及他所犯下的罪恶事实，为了起到惩一儆百的作用，我们向全校同学建议：克日起连忙开除李oo的公职并责令他靠边站，低头认罪，接受革命造反派的批斗。”落款是“俏也不争春”。

赵俊良和显着抿着嘴笑。赵俊良说：“天下奇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