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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闻人余一息(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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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洛城最热闹的地方,必属茶街无疑

茶街是一条脏兮兮的小街,满地污秽,只有十几个草草搭起的竹棚,围上一圈篱笆,挂了个木牌,便都叫做茶肆了,这儿不止供着茶水,也有一些底层小吃,像冰糖丸子,葱油饼,栗子糕,莲蓉糕,这些都是有的,并且只有这里有

这里挨着一口神奇的井,里头的水估计是活水,苦咸苦咸的,没人下得了口,但很清凉,坛里封水吊入井中,不到半天就结成冰来,至于这眼奇井为何没有被高官豪绅霸去,乃是和一门传说有关,这说来又话长了,此处暂不加赘述

各户的长工短工庄稼汉都好在闲暇时来这里喝几盏小茶,有些闲钱的还能倒上几杯火辣火辣的烧酒,磕几碟瓜子杏仁,顺便聊聊近些天城里大大小小的八卦

“听说闻人府的小公子在家里赖了整整三天不愿去学堂了!”,不知是谁挑起了这个话头

“是啊是啊!我前日里买茶叶,就从闻人府前的那条大街过,看见听儿姑娘拉着他,小公子手扒着门,他身边那另一个书童,叫什么来着?噢,对,是破风,使劲掰着他的手指,听说三个人在门口耗到了正午”,倒茶的小二接下了话茬

坐下的一个闻人府里的短工端起那碗茶,把一条腿杵在长凳上,“这算什么?破风那小子,不知道同我们叨叨了多少次,都说他们俩摊上这么个主人,简直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谁让别人生得好,含着金汤匙的大少爷,他也就会背地里和你们抱怨几句,有本事当着小公子的面说去?”,旁边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欸,说起来我还真听过几次,破风和小公子两人一路吵着去学堂的,听雨左右不是人,跟着也劝了一路来着!”,那短工咕噜噜灌下茶水,还嫌不够,“老板,有酒没有,今儿老子高兴,来上一坛!”

“老常,你可别醉了,等回家,你老婆……”,一个认识的人好心地提醒

“滚犊子!坏老子的兴致,别跟我提那臭婆娘!”

“莫不是嫂子往家里偷人了?”,又是那个看热闹的

“臭小子!你存心找揍是不是?”,说着挥起拳头就要去打人了

场面一时混乱了起来,拦架的有,起哄的有,嚷嚷也要打人的有,当然,单纯看着的也有

角落里

“你名气可真是够大的,现今连猪圈里的猪恐怕都知道你闻人息的‘赫赫威名’了!”,这句是嘲讽

“也不见你的名气小到哪儿去了……”,这句是小声咕哝

“你们俩能有一天给我过个清净日子吗?”,最后这句是无可奈何

破风把头摆向一边,左手边是碗芋头粉,右手边是西瓜霜,一碗甜一碗咸,一碗冰一碗烫,但他偏偏喜欢把它们混在一块吃

闻人息低着头专心啃着他的鸡蛋烙饼,这是他的最爱,最多的一次他啃了十三张,以至于晚饭也吃不下了

当然那回他被批得很惨

听雨的也是鸡蛋烙饼,只是她吃得似乎从来没有很多

三个人都用着不知哪来的脂粉和泥灰草草变了个装,听雨穿着男装,没有要茶,他们要了一大锅羊奶

这羊奶老板自夸自擂是从北方快马运来的,但其实大家都知道是他养在后院的一头老到要死的母羊那里挤的,顺便兑了不少的水

一个被混乱的人群挤出来的小伙计到他们这桌旁边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几位客官,吃得可还好?”

破风和闻人息都没有答话的打算

听雨便开口了,“还可以,这里的羊奶挺鲜的,饼也不错!”

“哼,我瞧着过几天就该是羊汤了,他这几天天天嚷嚷着要宰了那老不死的”,他扫了一圈桌面上的盘盘罐罐,“客官不如来一锅冰糖丸子,最近这天,热得慌!”

“啊?不要不要,我才不要什么冰糖丸子呢!”,闻人息满嘴的油渍,连连摆手

他天生怕冷,一到冬天都不愿出门,即使是夏季,偶尔来一阵冷风,他也能受了风寒,破风拿着西瓜霜,他都坐得离他老远,听雨被放在中间当他的“避风墙”,更何况冰糖丸子,别说吃,就是听到看到,他也能被吓到变了脸色

听雨没有什么表示,倒是破风已经扒完了满满一碗的芋头粉,把空碗递给小伙计,“你别理他们,去,给我再添一碗来,多些芋头,少点粉条”

“好嘞!”,小伙计接过碗就绕开人群,掀起后厨的帘子,转眼便消失了

闻人息拍拍自己圆鼓鼓的肚子,惬意地打了个饱嗝,“喂,破风,你今天怎么吃得这么多,我们带的钱要不够了……”

上次他们三个在隔壁的那间茶肆里吃得太多,被本是夜里看门用的大狼狗追了几条街,最后破风一把飞刀把它一刀封喉了,尽管第二天他们带了足够的钱来还,还特意去市集上相了一只差不多的大狗赔上,但现在那老板看他们的眼神都是恨恨的

听说那条狼狗的爷爷和他是一个窝里生的好兄弟,这不,论起来他们谋杀的可是别人的侄孙呀,证据确凿,嫌犯认罪,偏偏却没法报官,谁能不恨呢?顾着杀人要偿命没把他们仨千刀万剐算是好的了

听雨却在这时拆闻人息的台,“今天冬姨娘给了我一锭银子,不怕不够”

破风又吃完了西瓜霜,“老板,你快点呀!”

那帘子还是没动静

其实这也正常,自古都是这样,赚钱没花钱的快,种花没摘花的快,生孩子比不上杀人的刽子手快,自然,做芋头粉的,也没他吃得快……

破风今天有点焦躁,听雨和闻人息都看出来了,从前最多的一次他吃了八碗芋头粉,六碗西瓜霜,现在他催的这碗已经是第十七碗了

小伙计终于出来了,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芋头粉

还没等破风伸手,闻人息突然窜起来抢走那碗粉条,在破风和小伙计的目瞪口呆下呼噜噜喝完了,把碗一放,抓起听雨的手就跑

听雨也是一愣一愣的

半晌,破风回过神来了,“闻人息你个臭小子!我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了摊上你个臭小子,长这么大没有一个人敢抢我的芋头粉,你……等着被扎成马蜂窝吧!”

小伙计后知后觉,“唉唉唉!你们还没结钱呢!”

跟了一会后,发现着实追不上那三个小少年,想起去借隔壁的狼狗,却见一条体型颇大的杂毛犬正在费力地扒着隔壁的木门,那门摇摇晃晃,吱嘎吱嘎直响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一件事

“我前天从闻人府前那条街过……”

“怪不得隔壁常说,这三个家伙就是瘟神哪……瘟神哪……”

慈慕二七年

洛城大旱,从舒城一直到洛城,约莫三百里方圆之地,田地干涸,寸草不生

白龙是传说中的东洲神兽,司风雨,御雷电,弃骨成龙,化作如今西南一带的龙脊山

白龙庙前,一个年轻妇人一手挎着个竹篮,另一边手牵着个约莫六七岁的孩童,后面还跟了一个个头略大的,她身着一件素衣,袖口领边有一圈红带,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装饰,神色恭谨谦卑,束手束脚,十分都是胆怯,看起来倒像个丫鬟

但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是闻人府家主的一位小妾,名唤冬梅,原本也真的是一个伺候主母的丫鬟,只是这闻人府的主母命不好,才二十来岁,就身染重病去世,留下一个独子,贴身丫鬟长得俊俏,一来二去就和主人勾搭上了,还哄来了抚养独子的权力,有人甚至说,小公子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一个早死的亲娘,而是把这个奴仆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娘亲,也有人说,当年便是她为了上位而狠心弑主,却没想闻人家主仍念着主母,至今都没有再立妻位,一切都落了空

这些猜测自然是有依据的,据闻人府里的下人说,家主迎娶冬姨娘时,虽说是娶妾,却弄得比正室的排场还大,还有,冬姨娘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早早死了,并且因这一死还牵连了另一个妾室,外人看来,怎么都是妾室争宠闹的,指不定那孩子还是她自己掐死的,而且,此事过后,家主再没进过她的随衣院

对了,再说一句,随衣院便是前主母的院子

“息儿,七天后……”,冬姨娘的话还没说完,闻人息已经挣脱了她的手,跳过跪拜的蒲团,对着绕柱的石雕白龙连连称奇,“哇!娘,你快看,是龙……龙哇!好大的龙!”

冬梅显得有些着急,“息儿,当心点,别摔了……”

后面的那个孩子一把抓住闻人息的领子就往回拽,“闻人息,我劝你安分点,否则,我……你……”,破风指了指外面那棵大槐树,只见树上明晃晃挂了一个马蜂窝

树下好像有个人,不过闻人息没多想

他不觉缩了缩,“破风,咳咳……大庭广众的,你先放手好不好?我脖子被勒得……快不行了……”

“那你还不往回退!”,破风还是没放手

“我……我看不见,怕踩着蒲团,万一……万一摔了,你又抓着,我被勒死了怎么办?”

破风不耐烦地放了手,“行了,我说不过你!”

“咳咳咳……咳!”,闻人息差点喘不过气来

冬姨娘上前抱住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息儿乖,破风是有分寸的,不会有事的,他也是为你好,来,乖乖的,牵冬姨娘的手……”,冬姨娘把手伸给他

闻人息乖乖的牵上,没再乱跑

冬姨娘又转过身,对破风说,“破风你也真是的,以后绝不能这般没大没小了,无论如何,不能冲动!”

破风作辑,拜了几拜,语气散漫,“冬姨娘说得对!”

冬姨娘似乎想上前摸摸他的头以示慰藉,破风却不经意往旁边一躲,恰恰避开了,冬梅把手垂在半空,最后慢慢又收了回去,“你记得就好……”

旁边有几个饿的不行的穷人见这些人衣着齐整,那小公子穿得更是华丽,刚才还只敢讨论几句,现今却全都围了上来,“行行好吧,夫人,小公子!”

“我们已经好几天没喝过一滴水了……”

“连馒头都干透了,硬得和一块石头一样……”

“天天都要死几个人,我们实在是走头无路了……”

围上来的穷人越来越多,把他们的惨状一一露给闻人息三个人看

闻人息被吓坏了,直往破风后面躲,破风从腰间摸出一把飞刀来,把闻人息护在身后,“七天后祈雨大典,你们的苦日子就到头了,现在干嘛缠着我们不放!”

冬姨娘拉住破风的手,呵斥道,“破风,不许惹事!”

“关你什么事,你不过是个丫鬟,以前是,现在我看着不还是!你算什么!”,破风突然破口大骂,奋力甩开她的手

冬姨娘倒是没再去拉,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双手紧紧抓着裙摆,几乎要把厚厚的一层衣布抓破

闻人息伸手去拉冬姨娘,“娘,我怕,他们好可怕……”

她被吓得一惊,松开裙摆,摸摸他的头,“息儿乖,不怕,冬梅在这里……”

闻人息躲进她的怀里,破风扭过头去,轻轻地,“哼!”

那些一身破破烂烂的人还在继续

“昨天有足五人在祈神时被活活饿死了!”

“要不是八爷叫人都抬出去,现在这庙里的尸骨都得堆成山了!”

“我前屋那闺女从昨儿个就一直在庙前跪着,卖身葬母呢……”

“我家里也死了不少人,要不夫人你买下我吧,我能干很多活的,我家里的人也得找个地下葬呀……”

冬姨娘抬起头来,隔着人群朝庙外看去,“卖身葬母?”

破风记得,这个冬梅就是卖身葬母,才被前主母带回府上的,“哼!”,他又轻轻地来了一声

庙前的大槐树下,听儿跪在那已经一天一夜了,什么也没吃,什么也没喝,就快撑不住了

白龙?什么神兽?她娘那么信它,把家里仅剩的粮食都拿去当了祭品,可爹好了吗?她们能活下来吗?她想想也要魂归天国了,若是真有幸,见得了那什么神兽,她非得看看那畜生,是不是真的和那石雕一般无二?

好像有脚步声?但她已经睁不开眼睛了……

她想起自己五岁那年,问爹爹,“爹爹,爹爹,你为什么想到给我取这个名呀?”

爹爹好像说,“哦,这个呀?我当初想来想去,想起个好听点的名字,可是你爹没念过书,不识多少字,就从‘好听’里取了‘听’字,就叫听儿啦!”

很温柔的声音,温柔到她能一直记着它,即使现在要死了也一样,好像是娘啊……

“好孩子,我这儿有一锭,你看够了吗?”

另外有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娘,我们走吧,她死了,后面那些人又要来了……”

还有一个声音,“冬姨娘要是想买她的话,直接背回家得了,不过我可不背!”

有很多人,很多人涌上来,她恍惚间听到一句

“夫人安好?”

“我……尚好,你呢?”

“我也很好……”

听儿坐在院里阶下,院中靠墙攀一棵银杏树,她已经数了一早晨的银杏叶了,还有……对面那两家伙也这样……一早晨了……

“快走!臭小子,不……小祖宗,我的大少爷,你快点好不好?不然挨批的可不是我!”,破风拽着闻人息的衣角,死死不放

“不要……我不要……”,闻人息抱着他的被褥,昏昏欲睡,半个魂还留在梦里

听儿捧了一捧金灿灿的扇叶,忽地洒向天空,稀稀拉拉地全落下来,像一场久未谋面的甘霖,“九幽十七存无形,北国无雪南疆平,黄泉门人魂不弃,只惜了一生无善心……”

对面那两人呆了一会,定定地盯着她

听儿有些不好意思,挠挠脑袋,“没有什么,我想起这里是闻人府,就想到这句童谣,讲九幽存的……额……就是闻人氏的祖先……”

“听儿你……对了,听儿!快过来帮我!”,破风突然想到有一个帮手就坐在这儿,便赶紧招呼听儿

闻人息模模糊糊睁开半个眼睛,“听儿?听儿……一点都不好听,叫听雨好了……”

院门,冬姨娘进来了,手里端着一个案托,上面有一大碗米粥,几个小菜,“听雨这名好,看我家息儿取得多好……听雨?刚好和破风凑成一对……来,息儿,喝点小粥,就去学堂吧……”

闻人息不情不愿地听话坐下,破风一把抢过他搂着的被褥,扔回房里,冬梅拉着听雨坐下,“听儿……不,听雨,来……吃点”

听雨端起碗,“谢夫人……也谢小少爷赐名……”

“听儿,你可别叫她夫人,她呀……哼,一个……一个小妾而已!你叫冬姨娘就够给面子的了!”,破风拉过石凳坐下,先冬姨娘一步勺了一碗粥给闻人息,再勺一小碗给听雨,然后是自己,完全没理会冬梅

冬梅脸上也不介意,拿起长勺自己盛了一碗,夹了一筷子菜给闻人息,又夹了一筷子给听雨,轮到破风时,似是犹豫了一会,她把菜放进自己的碗里,“快吃吧……”

听雨小心翼翼地看着桌旁的几人,她觉得气氛很是古怪,却又说不出怪在哪……

她来这里的第六天了,夫……不,冬姨娘一直让她呆在屋里休养几日,现在她已好了大半,冬姨娘却还说让她不要勉强,多歇一阵

听雨偷偷看了一眼冬姨娘,这个姐姐好,那两个……大的有点凶神恶煞的,小的……有点可爱……

“明日祈雨,息儿可得早起,知道吗?”,冬梅吃了只一碗,就把碗放回托盘中,走出随衣院,一会,提了一木桶水进来,一勺一勺地把水浇给那棵银杏,一边念叨着,“夫人临走前,嘱我顾好这棵银杏,可惜人老了,是昨日黄花,树也老了,估计是再活不了几年了……”

破风不屑地撇撇嘴,转头悄悄对听雨说,“冬姨娘,冬梅,家主的弃妇,前主母的丫鬟……”

“家主为什么不喜欢冬姨娘?”,冬姨娘明明……那么好……

“谁知道她做了什么缺德事……”,破风嘀咕

听雨不说话,破风也不说话,闻人息把头埋进碗里,“呼呼”的,睡得那叫一个香啊……

院里一时静极了,只剩下冬梅在那里不知对谁说话,貌似是对那棵树,“以前夫人常说,世上没有可后悔的事,我想了这许多年,觉得真是应了这话,走了就再没法回头了,有时会一直想,是不是错了,是不是错了,是不是不该这样,是不是不该这样,有时候竟也觉得,这样其实也挺好,忘了就好了,可是又很怕,觉得很苦……”

听雨数着风吹落了第七十三片银杏时,破风把碗“咚”的一放,拉起还迷糊着的闻人息往外走,“这样都能睡着……服了你了,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听雨把碗收拾好,正准备去洗好时,发现石凳旁留下一个竹筐,里头一卷一卷垒着很多书

她背起竹筐连忙跟上他们,“破风,少爷!等会,书……你们的书落下了!”

一直到三人的声音已经远了,冬梅还在那里说着,“姐姐,我好想你,息儿也想你的,我……对不起……”

闻人府,祠堂

“龙儿,莫强求,凡事莫要强求……”,一个一头银丝的老婆婆跪坐在堂前,右手捻着佛珠,左手轻敲着木鱼,闭着眼,背对着一个男子,男子背后伺候着两个侍女

男子便是闻人府的家主,闻人龙

背对人说话,本是大不敬,但闻人龙却像是默许了一般,恭恭敬敬地站着,“龙儿听董婆婆的……”

“你不必在我面前瞒着,我知道你有放不下的事,但红尘万丈,王侯将相,终及不过一世风流的好……”,木鱼不快不慢,一声一声直敲入人心,洗尽铅华,返璞归真

两个丫环离得远,在底下窃窃私语

显老一点的丫环是夏竹,“秋菊,这位是董婆婆,当年是家主的奶娘,她女儿,荆妈妈,也是小少爷的奶娘,你可记住了,祠堂是最不能乱闯的地,像我们这样的家仆,哝……只能候在外头”

秋菊道,“夏竹姐姐说的荆妈妈,是不是刑堂里整天扛着家规板子,一脸凶相,长得和男人似的荆妈妈呀?”

“噓……”,夏竹紧张得竖起手指示意她小声,“家主把荆妈妈可是当成亲姐一般重视着的,你刚才这话,可是大逆不道……”

秋菊忙捂住自己的嘴

这时,闻人龙对着外面摆了摆手,等夏竹和秋菊知趣地放下手里捧着的饭盒,并悄悄离开后,闻人龙一掀衣摆,竟就地跪下,对着堂里的老人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龙儿知错!”

“老身当不得闻人家主如此大礼!”,老人放下手中的木槌,不顾堂外仍把那高高在上的头颅贴着石板地的人,走入祠堂内室,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自己的道,是自己择的,老身只希望家主自己无悔便好……”

闻人龙跪在地上,一直等到周围一个人也不剩了,他咬牙切齿地说到,“我这一生从不后悔!”

“家主,家主不好了,老李他,被小少爷……”,夏竹急匆匆地回到祠堂,太过着急,险些就直接闯了进去,幸而在院门口及时止了步

闻人龙正把饭盒里的糕点一碟碟地摆在一层层高高的祖先牌位前,最上头的那位是九幽旬,他转过身,“什么不好了,我好得很!夏竹,你在府上也算个老人了,一惊一乍的可不行!”

夏竹躬身行礼,喘着气说道,“家主,小少爷他进了库房,偷拿了一把飞刀,伤……伤了老李……”

“破风呢!冬姨娘呢!还有前几天买回的那个丫鬟呢!他们不会看着小少爷吗?把他们都叫到祠堂来,送老李去孙医师那里!”,闻人龙交代完,叫住转身就要走的夏竹,“先替我把这些东西收拾好,春兰在那里吧?她会知道怎么做的!”

夏竹听话地走进祠堂,这可是她第一回进祠堂,垒成一座大山似的牌位直压得她真真喘不过气来了,家主就站在一旁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双手微微发抖地收拾好那个饭盒样的祭品篮,像来时一样急匆匆往院外小步快跑而去,到院门前时,脑袋上已结了一层密密的汗珠,想了一会,她停下来,“家主还有什么事要吩咐的吗?”

闻人龙顿了一下,“小少爷可有被伤到?”

“没有……”,夏竹大气都不敢喘

“好了,你下去吧……”,闻人龙背过身去,似乎在仔细观摩祖宗的牌位

半刻钟后,闻人府,闻人祠堂

“闻人子孙,闻达识人,世虽混沌,我自身清,勤俭之道,孝悌之礼……”,祠堂里传来闻人息背诵祖训之声,破风和听雨双双跪在院门外,一个高大的男子守在一旁,侍卫装扮,却长得一副公子哥的皮囊,背上背着一把大刀

烈日当空,堂前那株青竹叶尖都显出枯黄来,听雨跪着,仿佛回到六天前,昏昏沉沉

“听儿,醒醒!”,破风叫她,他似乎不肯改口叫“听雨”

听雨那时还没习武,跪了许久已经撑不住了,破风只得一只手扶住他,求助似的看向那侍卫样的人,他不敢太大声,“杜堂主,听儿她……不是习武之人,要不,我替她多跪一个时辰,让她先去歇息,不知可否?”

杜若松目不斜视,“她跟在小少爷身边,总得会武,不至于这关都过不了……”

破风低下头,“杜堂主……说的是,是破风的不是……”

祠堂里

闻人息摇头晃脑地继续,“闻人子孙,闻史通人,上穷天木,下达九幽,三岁习文,九岁入武,闻人子孙……”

“咣”的一声,一把精致小刀被扔到他面前

他晕晕乎乎背了老半天,此时又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砸猛地叫醒,定了定神,“咦?背到哪了?”

“三岁习文……”,站在闻人龙身边,身旁靠着一块大厚木板的李荆,荆妈妈捉摸着闻人龙的脸色,出声提醒

闻人息是个慢性子,察言观色半点不会,你不挑明了说,他决计不明白,呆头鹅一个

他默默念了一段,才又找回来,“闻人子孙,闻史通人,三岁习文……”

闻人龙抓起案上的茶盏就砸下来,一挥衣袖,对下面道,“冬姨娘,不知能否委身换盏新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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