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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38章 当‘敌人’来善后(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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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从简并不想多听,那地上可能已成尸首着和着燕地萧索的夜风,属实教人不能自已情绪,仿佛野兽一般回到丛林中为了生存而互相搏杀、猎取生命。区别只在人类多为名利珠宝之物,而野兽仅仅为果腹罢了。“全可准你自行,来燕不易,各位无话抱怨我已是欣慰。这兽性大发的夜,因它去到公堂也好,监牢也罢,都是命运注定坎坷,不必放在心上。”虞卿当即下拜跪倒不起,王能如此通透事理,臣下怎能不感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绵延,只望自己以后不会被揪住单独‘逃难’这件事受到众柱国的责难,付出也就值得了。出使之行,次次皆有凶险,王今日亲见着了,对自己以后的出使未必不是君臣相互体谅的助益。待了会,他便匆匆上楼取走钱财,在侍骑们的助力下,和西门武子从邻家墙壁上翻越而去。

月光皎皎,映照着附生在官僚府衙下吏员行走在基层时造下的阴暗恶举。秋后淡薄如绸带的云层依稀飘过星空,地上所躺的,楼上不易动弹的,性命之于人竟这样简单地划过,只有穿过月面时才显得明了,其余时刻的存在亘于万古地若有若无:革新命运的事业没有不经血泪沾染之前能成就的,宴请酒饮往往只是开场白,后续才是残酷绞杀下的重头戏。

赵从简默默上楼,楼梯每一声的吱呀都是既定历史的回响。看着已被放在床榻上裹紧止血的司空练陈放在近似摇摇欲坠的客舍里,不知掌管工程建造的他内心是何想法。医者是来不了的,只有等待官府后续的抓捕到来,才有机会为其找来药物,有那么一瞬,赵从简觉察到情绪中异样的感触:能够实施抓捕的人,不仅蹑手蹑脚地潜入行窃,亦以另一幅面孔施加救治。且似天使,且如魔鬼,生命的荒诞显得梦幻而荒诞——人与人之间,在结成组织的力量后,硬性碰撞的规律凸明确定,究竟会将单个人的命运带向何方?他放轻脚步走出房间,并不想让这位因自己力量不足才被刺入后背的下属分神回答,尽量坚持到‘该死’的贼吏带着大队同伙赶到才重要。

他又问清韩叡己方牺牲侍骑的尸体所在,举重若轻地行到客舍门前:房间里飘来阵阵的血腥味,混杂着这间光照不足的房间长期沉淀下的霉腐味道,自己更像站在冥府门前,衰朽堕落的风气弥漫周身。生与死的界限摆在门槛那里,转眼间阴阳两隔的同行者就在里面静静安置着。假使人死后有灵,他一定还徘徊在房间里,留念徘徊自己不该吃下太多以至于睡得过于安详;无灵的话,又是什么萦绕在自己心间,成为阻碍身体与逝者近距离接触的难言屏障?当鼻腔中充入足够的腥霉味后,这位‘新王者’带着关怀逝者的敬意走进去,缓步来到床榻前看着这位前来侍从自己的小伙子,无言以对。但近距离直面着自己人,对死亡的恐惧感也消散了。想到他将就此长眠于燕地,生前却没来得及和尊重的诸位大人说上几句话,即要化为忠骨长埋异乡,死前被吹过迷烟后方魂游九霄,对方还算有几分庆幸夹杂在其中,离去时并不痛苦。那道明显的匕首划痕显在颈部,狭长而暗红地垂在地上滴滴嗒嗒。

旁边是同寝者砸出了酱肉面孔,进门时不曾注意,现在一眼看到,着实心惊,肠胃也随之翻滚:不完全是面容扭曲的缘故,另外附带着界限感——分辨心明显有起作用,对贼吏的同情几乎不存,对其生命消逝的感触也很淡薄。躺在地上的究竟是同文同种的‘诸夏后裔’,还是唯独贪渎财货的人皮兽类?于财富的索取如果有限度存在,事情不会发展到现在的地步。

至于吹烟何谓?原本贼吏们是要用迷药的,自己夜不能寐也直接导致了现在的后果。根本上应该怪谁呢?难道真的是自己而非被盯上认定为富足?那店主一家也真的没有通风报信、刻意被迷晕的被动参与吗?

现在这些都是不能确定的了,而且也并无谓分辨与否。过道上、庭院里依旧回想哀嚎,四邻都知今夜这里不太平了,无法改变的事实。

赵从简继续背着手阔步房间,对着众人吩咐道:“把伤者和尸体分别排列在院中,待会该有官军来了。”韩叡听闻此言,心生诧异,他没下楼,便没听到虞卿、肥卿与西门武子的交谈。但看到虞卿和西门武子溜走的身影,自然猜得出大致缘由。现在众人根本不慌忙逃跑,心中不说也都知道,终归是要面对官军前来‘寻仇式善后’的。当年他从亡命逃出亡韩王国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对亡国带来的庞杂动荡,心中早已有确念——无论什么样的场景都能被他大致猜测到,殴打、谩骂、自私自利的说教就要来袭了。在此前尽量平静地做好应对举措,反而能尽量消除‘东道主人’家的敌意。新君主代王虽然年少,却颇有显示神明无上智慧点化过的手笔。

于肉体和精神上的磨难而言,现在的韩叡完全将自身看作一株芦苇,荡在江湖河滨,努力克制过度随风飘摇的身姿,只顾念上苍示意予他的人间使命,从一地到令一地,再到下一地,尽力完成每个阶段被赋予的任务。之前代郡府中争夺权柄时还略略有些复萌上头的韩地故态,在近距离面对难测定的死亡恐惧威胁前根本不值提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但权势富贵与人事离合,皆归天意所有,能做到悲欢俱作浅浅,已有多角度出发充分领会神谕的潜质。

生命意义在士人们面前,战争与王者企图建立帝国的争霸作为,自然不同于寻常百姓;而脱离繁重庞杂的劳动生产和接触平民后,卿大夫眼中的世界更是抽象——只有无尽具象化的利益争夺关系在眼前,等待着自己前去拓展‘可自由活动领域’;将相公卿对权力的认知和人性思索的深度,则又不能准确测度——乱花渐欲迷人眼,不待乡野间长满荒榛莽草,势必不肯长久务实地看待国务、民生……争夺的意义,恐怕还在于争夺本身吧~当相当数量的生灵之命戛然而止,才能硬性止断人性对世界过度贪婪的索取,减少作为人类整体对世界的破坏。

公卿大夫来来去去,士人们追随其后更换门庭频繁,民众对王与王权的理解始终停留在片面且高不可攀的扭曲地步,以至于看到能够接触到的大人们更像是演戏做给他们看的,实际只为不择手段夺走民众手中的财富,必要时还需要后者以生命下注豪赌国运、保佑社稷。都于邯郸时期的赵国新近落幕了,但为了新兴的代国而奔走,依旧需要柱国们卖力招揽人才、聚敛民力,抵御权势剧烈变动将矛盾彻底激化,使人间看上去尽量‘和谐’些。这点上,信陵君算得上唯一一位不辱天命的不名王者。

远方人马嘈杂在不可见的街道上,火把燃烧的炭油味道隐约可被嗅到。排列好的尸体和伤者就在庭院中被看管着,蒙面徒一伙忽然兴奋起来,邪笑着嘲讽对他们手下留情的众人,声言要求使团高额赔偿医药丧葬之费才肯罢休。那队官兵将四周的邻房都尽数围住,防范这支来历不明的团伙逃亡。邻家鸡犬纷乱惊叫起来,那队官兵连敲门的想法都没有,直接强行破门鱼贯而入,当他们搜捕到中庭时,被眼前整整齐齐的景象弄糊涂了——外邦一伙果然来历不凡,倒像是在给他们布下迷魂阵似的。为首者不敢怠慢:果真如先后两拨逃人回报不是客者不是寻常人物!先令手下上楼及浴室等处一楼搜索有无藏匿,盯着地上手下纷乱的抢白陈述,怒喝令其停止。确认无其他人后,领队官长大胆迈上前问话,却遭更加见过世面的韩叡‘屈尊’先行报上家门:“故燕昌国君携我等赵人同僚归燕,竟遇贼人谋财害命,请尉官为我等主持正义!”

言罢,地上的及破门入内的,全都尴尬住了:这干吏员全未想到,寻财巧取变硬取后,会闯闹到前时名卿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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